上周末
人满为患的中山医院，急诊抢救室的某个角落里：
“外婆啊，您胳膊上绑着的袖带是用来监测血压的，不可以随便拆下来的，要是绑久了您睡觉不舒服，我等下一两个小时给您换个胳膊吧，测量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紧，慢慢习惯就好了。”
狗蛋儿觉得自己比哄孩子的时候还要温柔。着实有点不要脸了，狗蛋儿其实压根不会哄孩子。
“哦。”
话音未落，外婆随手又把袖带扯了下来，狗蛋儿扑哧一声笑了，这已经是两个小时里，外婆第十八次破坏性动作了。
这个情景，好熟悉。
“外婆，东方刚刚出去买水去了，一会就回来，让我替他看着您一小会儿。您再睡会吧，都已经后半夜了。”
狗蛋儿其实是个假外孙。
东方，狗蛋儿的大学室友，他才是真孙子。不是骂人啊，是真的孙子。外婆今年84岁高龄，狗蛋儿之前见了外婆好几次，不过外婆年纪大了，肯定是不记得了。
“哦。”
外婆耳背，狗蛋儿说话一直用吼的。不过，外婆肯定是怕狗蛋儿听不懂上海话，才这么惜字如金的，用手指了指干裂的嘴唇，示意狗蛋儿倒点热水吃吃。
这个情景，好熟悉。
“东方啊，你快去睡会吧，我没事的，不用一直看着我，你牙疼还没好，好好休息，周一还得上班呢。”
外婆努力睁开眼睛，像是用了她最大的力气，但依然很微弱的声音，凑到东方的耳朵边，一字一句的交代着。
“哦。”
东方从保温杯里倒了半杯热水，又加了小半杯某山泉的矿泉水，兑成温水，拿着吸管，送到外婆嘴边。一次性杯子里装的水，不足一杯，外婆借着吸管，三分钟才喝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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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情节，如果出现在二马冯导演的电影里，这时候的镜头一定要给矿泉水一个大特写，而刘日天编剧的台词里一定会有这么一句广告语：我们XXXX，我们只是XXXXXXX。
以两位集大成的大师级的艺术家的修养，要是拍成电影，国产电影票房势必再创假绩。
说到这里，打假斗士小破船，日后必将来纠正狗蛋儿的错别字：扯淡，是佳绩！如何是假绩？
此处狗蛋儿手动@老师。
狗蛋儿人微言轻，但也为您疯狂打call！暴击66666666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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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用纸巾擦掉外婆眼角滑落的泪水，坐回自己的小板凳，重新捧起他们省行培训班个人信贷考试的三千多道题库，做着标记，只字不言。
这个情景，好熟悉。
五年前
同样是在医院里，狗蛋儿陪着一个老头儿，扛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天。
以下内容，图片与文字为两条不同的时间线
2013年1月18日，因为一个电话，狗蛋儿考完期末考试，改签了一张站票，提前了两天回家，车上和乘务员老乡攀谈，补了一张餐车票，刷了五百多道驾考理论考试题库，甚至还开心得给乘务员阿姨拷了六部电影，每次回家的狗蛋都莫名兴奋，不过，这次他并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2013年1月19日，狗蛋儿早晨一到家，直奔老头儿的房间，而接下来面对的突发的状况，吓得他赶紧叫上父亲、姑姑、哥哥带着老头儿去医院检查。镇上收不了，县里不敢收，医生建议放弃，留下一家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当晚，狗蛋儿不顾所有家人反对，坚持连夜带老头儿转院，在同学的帮助下，当晚办理入院，做术前检查，并在医生的帮助和协调下，临时在凌晨2点，给老头加了一床手术。
看着父亲颤抖的双手，一笔一划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纸上，狗蛋儿觉得，也许眼前这个男人一辈子的决心和勇气都穷尽在这一刻了，又似乎刹那间就会消耗殆尽。
而这个既是儿子，又是父亲，铁筑成的男人，三天后自己就要接受一次手术，虽然并无大碍，术后静养两周后，即可痊愈。但是他深知，接下来的日子，他甚至无暇承担自己作为儿子的责任。
而之后，我们这个六口之家因为这个决定又将会面对其他几个家庭怎样的不满、诘难与谩骂……他有过迟疑和顾虑，但是在做出决定的当下，他的眼里除了滚烫的热泪，只剩下坚毅，再无其他！
此刻，狗蛋儿的心，像被剁碎了，随意仍在地上，被碾压，被蹂躏，七零八落……
那天凌晨的手术过程中，狗蛋儿站在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旁，目送着老头儿被推进手术室。这个一直像山一样的男人，一辈子顶天立地的男人，在他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也会脆弱得像个孩子一样，哽咽，抽泣，惶恐不安。
后来狗蛋儿才明白，那是因为，手术台上躺着的老头儿，那个佝偻到直不起腰的老头儿，同样是他父亲心中，山一样的男人……
那晚的手术室的门外，站着两个儿子。肩并着肩，一声不响地，站着。一同默默守护着，他们，各自的父亲，各自的山……
二十年前
其实，在这次倒下之前，老头儿也曾经倒下过一次。
那时候狗蛋儿的父亲每天蹬着老头儿的三轮车带着老头儿去看病，吃药、打针、吊水，针灸、按摩……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了。
后来，可能是狗蛋儿父亲的孝心，也可能是老头儿一辈子不服输。最终老头儿顽强得站了起来，只是从此患上了半身不遂，左半边身体行动不便。
从那之后，老头儿手上就多了一个拐杖，狗蛋儿一直觉得那是老头儿最趁手的打人工具了。那根龙头拐杖，打过狗蛋儿的父亲，打过父亲的哥哥们，但是，却从没舍得打过狗蛋儿。
而老头儿这拐杖一拄，就是二十年。而在这期间，三轮车，依旧是老头儿最实用的代步工具……
后来，老头儿作为耄耋之年的老司机，突发奇想，试图飙车。
想着鸟枪换炮，每天撺掇着姑姑们，把他的人力三轮车换成，电动三轮车。
这么有创意的想法，狗蛋儿当然是要支持的，立马联合全家男女老少，弹劾老头儿：
作为资深残障人士，想要换电动车？绝！不！可！能！
其实，这篇文章狗蛋儿从上周五晚开始动笔，直到昨晚，也只写了开头三段，而已。个中原因，难于别人说。
昨晚
东方又从苏州赶来上海，狗蛋儿请他在一家西北风味的菜馆吃晚饭。点的小酥肉啥的还没上，急匆匆吃了个肉夹馍，一碗油泼面，就赶去医院，跟阿姨（东方的妈妈）交接班。
外婆本周已经从抢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气色也好了很多，看到东方来了，笑开了花儿。
狗蛋儿不自觉得又想到了老头，想到了，那二十天的日日夜夜：
老头儿因为术后意识不清，咬着牙对狗蛋儿拳打脚踢的情景；
老头儿不配合治疗，狗蛋儿为了让老头儿不大吵大闹，把自己脸颊扇到红肿的情景；
老头儿深恶痛绝，要和狗蛋儿断绝祖孙关系的情景；
狗蛋儿二十天体重骤降20斤，回家喝着矿泉水，啃着干煎饼的情景；
狗蛋儿两地奔波，办理转院手续，照顾父亲又照顾老头儿的情景；
狗蛋儿在车站排队买票，站着，睡着了的情景……
幸好，陷入回忆的狗蛋儿，被阿姨的喜悦打破了。
阿姨看我来，开心的掏出手机给我看这两天偷拍的外婆的照片，还凑到外婆面前，给外婆看。看到照片中的自己，外婆甚至羞红了脸……
外婆两年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患病了，两年来一直瞒着所有人。去年年底偷偷跟阿姨说，自己存了十万块钱，让阿姨先取出三万留着给东方结婚用。
当时阿姨就觉得有些突然，毕竟东方当时还是单身狗一枚。
直至上周，偶然间，阿姨才发现外婆的病情。上次阿姨换药的时候，我偶然瞥见过一眼，触目惊心。
狗蛋儿在想，一个人得坚毅到何等程度，才能有勇气在两年多以来，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一个人面对死亡？如果外婆早一点说，结果是不是……
狗蛋儿没法用对错来评价外婆的行为选择，有的只有对外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狗蛋儿仅有的几次陪护的经历，让他见证过很多次“死亡”。死神，一直在头上盘旋着，在病床边守护着，在大家的心里萦绕着……
“外婆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我奶奶今年89了，精神明显没外婆好，不过听我听我父母说，我奶奶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
说着，狗蛋儿也掏出手机，翻出了奶奶的照片，忙不迭得炫耀。
狗蛋儿炫耀的照片拍摄于两年前，是爷爷奶奶的合影。另外还有一张全家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小外甥和狗蛋儿。
那是2016年国庆节期间，那天狗蛋儿的姐姐、姐夫带着小外甥回娘家，狗蛋儿鬼使神差般的闪过一个念头：一家人终于凑齐了，我们去拍个全家福吧。
————狗蛋儿任性得拒绝放全家福————
不过，也许老头儿并不觉得一家人凑齐了吧。
一个月后，2016年11月11日，晚。
那个死倔死倔的老头儿扔下狗蛋儿，扔下全家人，连声招呼都没打，走了。
狗蛋儿当晚突然得到消息，一句话都没说，买了最早班的车票，狗蛋儿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
而下面这两张回家的车票，已经在狗蛋儿的钱包夹层里，放了两年，也许，会放一辈子……
那班缓慢的列车，踽踽而行，蠕动着，意图拒绝搭载狗蛋儿一样……
那个黑暗的夜晚，撕咬拉扯，蚕食着，妄图要吞噬掉狗蛋儿一样……
那一夜，狗蛋儿一直坐在车厢走道旁边的座位上，死死地盯着车窗，窗外一片漆黑，狗蛋儿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那一晚，狗蛋儿竟然一滴眼泪没流……
十个小时的车程，久到狗蛋儿可以回忆起自己写过的每一篇《我的爷爷》。
从小别人写作文都是《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奶奶》。狗蛋儿也写，但狗蛋儿最爱写的还是那个蹬三轮车的老头儿。
老头儿的三轮车，老头儿日渐佝偻的背影，老头儿明亮的哨声，似乎承载了狗蛋儿过往二十五年的所有回忆。
狗蛋儿后来分析了老头儿不辞而别的原因，无非两个：
1，孙媳妇儿没给他带回家，更别提重孙子了，所以这日子肯定都是这个老顽固刻意挑好的，这老头儿竟然还知道光棍节！
2，肯定是怪狗蛋儿当初联合全家男女老少弹劾他，没给他买心仪已久的电动三轮车，车没飚起来，小脾气倒是飚起来了！
后来，狗蛋儿时常梦到老头儿，而每次在梦中哭着醒来，狗蛋儿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不孝了，不然，老头为什么每次都只留一个背影，正脸都不让瞧一眼。
梦到老头儿吹口哨
梦到老头儿飙三轮车
梦到老头儿推销老鼠药
梦到老头儿从身边走过，招呼都不打
梦到老头儿就着凉水，啃馒头，没菜，一个菜都没有
……
狗蛋儿是随父亲的，吃货，所以爱穿——围裙。
狗蛋儿为好多人下过厨，好多人尝过狗蛋儿的手艺，吃过狗蛋儿做的好多菜：
青菜香菇，干煸花菜，油焖笋，虎皮青椒，白灼芥蓝，油焖茄子，炒香干，青椒土豆丝，干煸四季豆……
香辣蟹，辣子鸡，回锅肉，可乐鸡翅，油焖大虾，爆炒花蛤，红烧猪蹄，清蒸鲈鱼，松鼠桂鱼，麻辣小龙虾，红烧狮子头……
饺子，馄饨，汤圆，年糕，蛋炒饭，手擀面，阳春面，油泼面，葱油拌面，番茄蛋花汤，玉米排骨汤，红豆薏仁粥，皮蛋瘦肉粥……
只有一个人，从来没吃过，却再也吃不到了……
只有，一个人
从来，没吃过
却，再也，吃不到了
不过，只是遗憾？那怎么行！
上次狗蛋儿回家扫墓，给老头做了一碗红烧排骨。可没成想，从那之后，老头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狗蛋儿的梦里。
狗蛋儿尝过，味道还可以的，老头竟然不买账，嘴是真的刁，吃完连个好评都不给，狗蛋儿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每次回家，老头买的猪蹄和熏肉，狗蛋儿可都是大快朵颐的，虽然猪蹄越来越啃不动，熏肉越来越柴……
但，看狗蛋儿吃得满足，老头儿每次都能乐开花儿。吃干抹净都不够，下一顿还得吃，甚至临走前，还得往行李箱里塞。
狗蛋儿现在变成个吃货，不是没有道理的。
狗蛋儿公司楼下的老大爷今年68岁，每周值三到四次夜班，早上六点准时开门，狗蛋儿也就养成了早上六点准点出门健身的习惯。
老大爷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昨天晚上和狗蛋儿说：“我最后一次跑马拉松，是60岁那一年。”
狗蛋儿想到了自己家那个老头儿，这下你只能认输了吧！
可转念一想，不对，老头儿从来没怂过，老头最后一程马拉松，是89岁那一年……
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本文原创作者变成了“二狗子”，二狗子不是别人，是长大了的狗蛋儿。
这个笔名是认识近二十年的兄弟戏谑狗蛋儿的，随口叫的，但是狗蛋儿很受用，当下就决定要改名。
狗蛋儿现在应该算是长大了吧，二狗子之所以这么二，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二十五年，有个老头经常喊：小二，你瞧你磨叽劲儿，喊你多少次了，麻利点，日头都这么高了，我要上街出摊，快点推下三轮车……
而，2016年，11月11日，晚。随着老头儿一同逝去的，是狗蛋儿二十五年的记忆……
狗蛋儿不知道弥留之际，老头是否还清醒，是否还在盼着狗蛋儿赶回家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是的话，不知道老头儿会不会也像现在的二狗子一样遗憾。
那个从小一手拉扯大的“小二”，等啊等，等啊等，却总也等不来……
现在啊，二狗子在想，如果当初那个推三轮车的狗蛋儿，推慢一点，再慢一点，那个蹬三轮车的老头，是不是就可能慢些走……
要不下辈子，让狗蛋儿蹬三轮车，让二狗子蹬三轮车，让汪大叔蹬三轮车……
老头儿，你就老老实实在三轮车里坐着
从清晨坐到日暮，从春秋坐到冬夏，从青丝坐成白发……
只是
下一程
我们，慢些走吧……
嘿！蹬三轮车的老头儿，下辈子，咱们慢些走……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献给我父亲的父亲，更要献给正在与病魔抗争的，我母亲的父亲。
狗蛋儿想跟外公说：狗蛋儿有两个家，一个家的那座大山，两年前倒了。
而作为另一个家的那座大山，狗蛋儿，希望您，屹立百年！
成文于2018年6月17日，父亲节。
——其实是想永远做狗蛋儿的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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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日子天天都过得难忘』
与二狗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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