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就这么玩下去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6-07 22:03:01

接受采访前的一周,梁冬先生删掉了日程表上的所有事情。太太身体有恙,住进医院,梁冬陪了一星期,睡沙发,每顿三菜一汤一碗米饭,“用厚瓷碗装的那种”,一本《圆运动的古中医学》,来回读了10遍。


原本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最强大脑》最后一集的评审录制、复旦大学一场面对500名企业家的讲座、若干场节目访问以及公司大小事。“一把全部推掉,然后你发现世界转得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接受《人物》采访算是出来透透气。40岁的梁冬把这段空闲称为“被动失业”,他由此更确认了一件事:“太多人以为自己的生活是特别的,这很可怕。你非得做1000个人以上的样本研究,非得过了一点年龄,慢慢才知道你真没什么不一样。”


梁冬将居心地选在国子监大街一个半隐的院子,他的正安国学堂里。这是他在北京的三处据点之一,他每周在这里待两三天,喝茶、见人、想事。另外两处据点分别在五四大街和奥运村附近的正安医院,五四大街会让他不自觉想象胡适、熊十力、走出北大红楼,突然跳上板车慷慨讲演的画面。


“你相不相信历史会挤压在一个空间里,‘啪啪啪’层层叠加?人、事、物、声音、故事,就像全息影像,刻录在某一段时空里面。你觉得自己喜欢一个地方,不是偶然的。”


国学堂6个教室分列小院前后,名曰:欢喜、人正、心安……不时有人来上香课、花课、书法课。梁冬在院子中心给自己安置了一间小屋,取名“正安山房”。采访当天恰好赶上春分,北京积攒了一冬天的阳光在这一天倾泻而出,国子监红墙、槐树下,人们在小风里踏春、蹓跶、下棋,有人甚至大中午支起小桌儿喝上了啤酒。


梁冬提前10分钟到了,短寸头,微胖,一身灰色抓绒休闲装,递上名片,title是:“国子监行走”,据他说,这是戏仿“上书房行走”,清朝时候,指皇子老师的副手。梁冬喜欢国子监,因为这里是元、明、清三代的国家最高学府所在地,“文脉不断”。他书房所在的院子原来是国子监小学所在地,300米之外是孔庙。“空间是有惯性的。人也一样,你会反反复复爱上同一种人,写同一个主题,做同一类事情。”


摄影师最终决定在某间教室里形式感不错的老中药柜前取景,梁冬脱掉休闲外套,换上中式对襟立领衫,姿势表情,全力配合。拍摄进行不到10分钟,他觉得已然OK,起身笑笑,开玩笑似的:“多余的时间干的只能是多余的事,对吧?”1988年生的摄影师小哥吐吐舌头,收起相机。


梁冬说:“你去看历史曲线,每到中国经济实力上升时,一定是她开始输出审美和生活方式的时候。”


发生在梁冬身上的变化,不只是更善于拿捏分寸。20多岁成为凤凰卫视当家主持人,30岁出头进入百度成为副总裁,4年前创办正安医院,现在推广中国传统文化。这段颇为跳跃的路径,对梁冬来说,成了一些平常的过去,“回过头看每个重要的节点,发现人生所有重大的事情都不是自己选的。说什么人到中年要慢下来,都是假的,因为你是真快不了了。”


正安山房不大,一张3米长的木制茶台,再就是绕茶台走一圈的固定石席。梁冬在尽头处坐下,盘腿,泡上基诺山红茶。茶盘放在他右侧的石台上,桌上只留三只瓷杯,茶出得极慢。一个人时,他喜欢总结梳理自己的变化。比如再好的西装也穿不了了,“有垫肩,不舒服”;尖头皮鞋也无法驾驭了,一双麂皮鞋子取代,鞋底越轻软越好;对香辣蟹之类重口味的渴望逐渐消退了,能“吃出白菜和白菜的味道原来可以不同”。


另外一大发现是,“40岁有40岁的敏感”。前段时间录制《最强大脑》,他坐在评审台上,眼看着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选手,在台上怎么也背不出来,紧张得发抖,“我咵一声就哭了”,旁边人问,梁冬你怎么了?“我儿子今年4岁,要是他站在台上,我肯定冲上去,拉着他就走了,太委屈了。他父母还把他推在那儿。”最近,他还学会了“调戏”儿子。有时随口问一句:“今天在幼儿园打架了吗?”只消看儿子一眼就知道他有没有撒谎,“原来当时父母对我们,是站在高层次往下看,一清二楚。心情好,放过你,心情不好,直接戳穿,暴打一顿。”


梁冬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从跑到走”的速度曲线里。早些年总有种“惴惴不安”,一边想要更成功,一边患得患失,于是反复去印度、去不丹,认为人总待在一个地方,视角会有偏差,“现在不需要特意去哪里了,能不动就不动”。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同龄朋友纷纷从郊区别墅搬回城里,找个公寓住下,他解读为:“就是不一定非要如何如何。住别墅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住过别墅了。”他写了4个字挂在书房进门处,“何事惊慌”。


前些年梁冬反复去印度、去不丹,认为人总待在一个地方,视角会有偏差,“现在不需要特意去哪里了,不一定非要如何如何。”他写了4个字挂在书房进门处,“何事惊慌”


“人跟人没什么不同,青春期的时候,你就会重色轻友;二三十岁的时候,就会觉得工资涨个百分之二三十非常重要,就会觉得自己有无限可能创造世界,就几个人捆在一起,恨不得明天就创业、熬夜了。”梁冬觉得自己的速度已经接近于散步,“你渐渐就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了,你就觉得回家让小孩子在你肚皮上玩儿是好的,然后有一天,你发现孙子就在你肚皮上玩了。你先是跑,然后走,然后散步,然后躺椅,最后就平躺了。”他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最显著的是那对他曾自嘲“比眼睛还大”的眼袋:“要说最大的变化,就是变老了,变胖了,变臃肿了,变慈悲了。”


最近的一个不错的经历来自于在医院把一本书反复读了10遍,从“看”到“看懂”,梁冬明白了为什么《论语》的第一句是“学而时习之”,“这么重要的一本书,孔子一开头没让你‘学而又学’,而是反复学。因为学多了没用,这个宇宙的真理,早就已经揭示完了。”这几年,他在飞机上、马桶上和这个小屋里读了不少书,“读完《论语》、《庄子》,最多再加一本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你就明白了,不管生活在哪个年代,人总是这个样子。”


他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还没长出嫩芽的树冠。“你知道吗,民国时候,开一架飞机往下看,北京的二环以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古董。”话锋一转,可那时候和现在,也没什么不一样。“五四运动,女青年搞无上装运动,和现在一模一样;,讨论物价飞涨,讨论、中日关系,现在还在讨论;现在有了互联网众筹,过去那叫化缘,现在的投资,过去叫借钱;现在有了‘达人’,古时讲‘士者通达’,达人早就有了。男人还是那样,女人还是那样。世界从来不是新的,一遍又一遍。”


有一天,他请教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我想推广中国文化,可是很不幸,它从一个事业变成了一个商业,员工跟你讲加工资,房东跟你讲涨房租,竞争对手跟你竞争,投资者要看财务报表。我担心它会变形。怎么办?”宗萨回答:“人间是剧场,投入演好你的角色。商业游戏,就认真按照商业游戏玩,该给股东的给股东,该给员工的给员工,该给客户的给客户。有一天,不让你玩了,你就随时放掉,不玩了。”


梁冬喝一口茶,兴致勃勃地说起和儿子最近的剪刀石头布游戏。儿子说:“我要出剪刀了”,梁冬顺着这小伎俩,出了石头,果然,出布的儿子赢了,于是高兴了。“就是这样,戏是假的,但情是真的。就这么玩下去。”出布的手,在空中抱住了另一只出石头的手。


本文转自2014年4月号《人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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