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年一过完,三月里,
草木抽出绿芽。
外婆还是每日忙里忙外,
只是做了葱拷大排包了荠菜馄饨,
再也不会给对门的周家留一份。
家华跟林溪上班都不是朝九晚五,
逢到两人一起休息日,
便打扮了精致逛街兜马路,
把城中热门的馆子都吃上一吃。
热腾腾的一铁盘香辣蟹已经上了桌,
家华咽了咽口水在电话里对林溪说:
“侬个死拧,每次都是这样,说好了7点,我就晓得你要拖拖拉拉,特意7点半来,现在8点了,蟹都上桌了,你人影呢?”
林溪在电话里嬉皮笑脸:
“我也不想的呀,要怪只怪上海的交通,延安路高架一片红,我没翅膀也飞不过来呀。已经到了到了,路口转弯停,师傅。”
家华听到出租车计价器咔嚓咔嚓打发票的声音
才信她的话,说:
“帮我带杯隔壁的奶茶进来,少珍珠少糖!我先吃啦。”
虽然饥肠辘辘,
外婆从小的家教,
家华只拣了香辣蟹里面的芹菜香莴笋边吃边等,
这样不至于杯盘狼藉让别人吃剩菜,
林溪风风火火进来的时候,
全店里的人都明眼暗眼的打量她。
家华嘲笑着说:
“你怎么制服也没换?小心被公司知道了要挨批。”
林溪的头发还是10级台风吹不乱的空姐大包头,
只说:“没事,我铭牌摘下来了。还不是因为你死催活催,我衣服也来不及换。”
家华瞪她一眼:
“谁约好了7点?老规矩,谁迟到谁买单。”
林溪:“好好好,我买我买。今天回来的航班延误。
飞机在北京机场排队,我们都恨不得给塔台磕头了。
塔台回复说他们也想给空军磕头,航线管制,谁也没办法,人人都想早点下班回家。”
林溪一边说,
一边拿去消毒湿纸巾擦手,
然后拿起蟹就开啃:
“你不知道,我都快饿死了。机上的餐食真不是人吃的。可是就这样,尽管它色、香、味俱不全,我还是吃得一粒不剩, 体重又涨了。”
家华不像林溪直接啃,
她最爱带上双层的一次性手套,
慢条斯理的剥上一满盖蟹膏蟹黄。
林溪一气吸完大半杯奶茶,满足的说:
“好吃好吃,好痛快。管他垃圾不垃圾食品,好吃就行。这个不算辣,上次我们飞成都,同事买上来一大包干锅兔头鸭头,我吃了一个鸭脑子,就辣的眼泪和鼻涕全部下来。妆都要重新化。”
家华也嘬了几口奶茶,
林溪似想起了什么:
“周继磊叫我代封信给你,在我包里,你要看伐。”
家华立刻摇摇头:
“不要。以后不许你再替他转交。”
林溪:“帮帮忙哦,谁愿意帮他干这事,
他像个牛皮糖粘住不放,你知道这封信我怎么拿到的伐,他站在出口处等我下班,搞的我同事还以为他在追我呢。
这个虚名我可不要担当,真看不出来你怎么绝情啊,说断就断了,我以前分手都没你这么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我新封你为偶像哦。”
林溪又吸了几口奶茶,
一杯终于喝完,继续说:
“你真的不给他机会了?一次都不给?”
家华:“嗯。”神情一点不见悲伤。
林溪啧啧叹了几声: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从来就没爱过周继磊。”
家华:“可能吧,也许喜欢的。”
林溪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也许?我看你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说喜欢,谁信啊,也就周继磊傻到相信。”
家华想了想说:
“我难过的,也伤心的。可是我不能让外婆伤心。”
林溪:“有没有茶不思饭不想?有没有谁不着觉?有没有偷偷哭过?”
家华摇头。
林溪下定义:“算了吧。你根本就不爱他。你之前只是习惯了他。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呵护你,对你好。”
家华:“我们俩也很好啊。”
林溪:“打住,我可不想跟你’热水瓶’。”
两个嘻嘻哈哈乐了起来,
热水瓶是上海女生中流传的暗号,
因为上海话热水瓶和蕾丝边,
英文同性恋的Lesbian的发音很接近。
读书的时候,
民航中专美女如云,
特别要好的,
总被人开玩笑是“一对热水瓶”。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男朋友?我们有一个‘小飞’长的有点像泷泽秀明,帅死了。”
家华:“这么好,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林溪:“我有喜欢的人了呀。”
家华想起来,
林溪正儿八经的说过自己喜欢章文杰,不由问:
“你跟章文杰怎么样了?”
林溪:“能怎么样?我一天到晚飞来飞去,他也不在上海。我俩碰头的机会可能比你和他还少呢。到是手机短信一直发的。”
家华为她发愁:“你这样算什么谈朋友。”
林溪反问:“你呢?有什么打算?”
家华摇头:
“吃吃喝喝,有点时间再找个学校念念英文,明年有可能去国外培训。”
林溪:“我也要进修下英文,争取早日飞国外长航线。想想真有意思,以前读书,我们俩是最不用心的,现在工作了,反倒勤奋了起来。”
家华说:“因为以前读书的时候,吃穿不愁,撒撒娇还能向舅舅敲竹杠,
现在社会上,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我家本来就没什么钱,住老房子,爸妈又在安徽。
工作要再不好的话,谈朋友都要被鄙夷。”
那天发生的事情,
晶晶已经跟林溪描述过大概,
家华能说出这段话,
显然继磊妈妈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林溪默然了一会:
“我跟你也是一样的,你至少还有外婆,我有谁?”
结账,买单,洗手。
两个人走出餐厅,
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枝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小灯泡,
黑夜里一闪一闪,
妆裹的好似火树银花,
市政总是在这些地方很下力气,
让来往上海这个城市的游客欣赏着远东第一城市的气派。
一阵风过,轻纤的树梢经不住风,
带动着起了一串叮叮零零的声音,
到有点像北京故宫檐前铁马的叮当。
家华歪头看着林溪:“看什么呢?”
林溪笑:“到让我想起了上次和章文杰去故宫。。。。。。”
家华惊讶:“你和他约了去北京玩?我都不知道,好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跟我都没一起去过北京,你到先跟别人去了。”
林溪笑:“竟是我的不对,好罢,我认错还不行吗?”
家华: “可不行,来点有诚意的。”
拐弯到了西藏中路,
,
一直水泄不通,
她俩自然成为别人眼中打量的风景,
而她们的眼光却在夜晚出动的地摊上,
两个人走走停停,
看到可爱的小物件都要蹲下来挑选一番。
她们以前就是这样,
买同样的围巾同样的手套同样的零钱包同样的交通卡套,
女生总在这种小零碎上交织着友情。
回来已经晚了,
外婆照例还是给她留灯留了夜宵。
上楼的脚步声大约吵醒了姚丽萍,
她翻了个身哼哼说:
“小姑娘三天两头在外面疯玩,这么晚才回来。你也不管管。”
吴新会奇道:
“姆妈都不管,我管什么?大小姐什么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丽萍说:
“你妈那么节约,在她身上到是肯大把的花钱,就拿电灯来说,一楼没人,就这么开着浪费电,你女儿以后要也是这样,可哪能办,我气阿要气瑟特。”
吴新会说:
“不是早按照你的要求换成节能灯管了嘛,点一晚上也花不了一点电,你就是操心太多,很多没必要的操心,你随她们去呢。”
姚丽萍气道:
“你可是昏了头了,你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古话怎么说来着,’子不教,父之过’,你就一直做甩手爸爸。”
吴新会:“谁说的,晶晶初中之前的功课都是我辅导的。”
姚丽萍说:“啊哟,我可要给你颁发奖状啦、”
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迷糊间又睡着了。
虽然是四月了,
倒春寒让城中的气温一直回不上来。
家华贪靓出门穿的单薄,
只一件裸色的双排口风衣,
下面就轻薄不抗寒的打底裤赤脚穿着一双细细高跟。
出门的时候,
外婆见不到也就罢了,
若是看到,说什么也不让她出门,
定是要逼着换好裤子穿上袜子才放人。
家华坐公交车的路上总跟林溪发短讯聊天:
“上海已经没有春天和秋天了,只有两个季节,要不死热的夏天要么死冷的冬天。”
林溪回短讯:
“我正在厦门的鼓浪屿呢!好美好美!家华你一定喜欢这里。”
家华撇嘴:“喜欢有什么用?我又没假跟你一起去。”
林溪:“我给外婆带了鼓浪屿的绿豆馅饼。”
家华:“谢了,收你一盒绿豆馅饼,要换你来我家蹭饭几顿,我懂得,外婆做的葱拷大排在召唤你。”
两个人短讯一直发到家华到酒店换制服。
更衣室里对着镜子,
把头发左一梳,右一梳,
再拢在一起束成马尾,
酒店规定不许留刘海,
上班的时候只能用发夹将刘海固定住,
将头发往后一撩,
露出她那尖尖的脸来。
明明没有抹胭脂,
到底年轻,
苹果肌上自然的洋红色一直晕染到鬓角里,
弄成现如今热门的“丸子头”。
隔着她那深色的酒店制服,
隐隐约约的还能显现姣好的身体曲线,
自从丢了外婆的红宝石戒指,
她再不佩戴任何首饰上班,
手腕上的表为了方便看时间,
也只是块不值钱的电子表。
“您好,收您五千元押金,是现金还是刷卡?”
到底是上班久了,
面对一个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胸部的客人,
家华还是职业的微笑。
“现金,现金。”
客人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
龇开黄色的大门牙。
从胳肢窝下面抽出一个手拎包,
拉开拉链,里面挤着满满一包的百元人民币。
他抽出一刀给家华。
家华接过,放在点钞机里点好,
多余的双手奉还给客人。
他迅速抽出几张放到家华的手上,
趁机双手握住家华的手:
“美女,给你的小费。”
虽然小费在酒店盛行,
但是前台办理入住收到委实极少,
更何况这位客人不见由衷的感谢,
只见双眼乜斜,
嘴角裂笑读着家华胸前的铭牌:
“徐家华,好名字。美女几点下班?赏脸喝杯咖啡?”
手里的钱不仅烫手,
而且收不得。
家华不动声色抽出变捏住的手指。
将钱塞进前台为山区儿童的午餐的筹款箱内,
一面笑颜如花的回答:
“谢谢吴先生献爱心,祝您入住愉快。”
客人的嘴角抽了抽,
大概是前台人来人往不好看,
讪讪的拿了门卡去了。
只是之后电话便像催命跟踪而至,
一会要茶包一会要报纸,
变着法子跟家华通电话,
家华只好拜托让同事接701房间来电。
大堂里人来客往,
有一群人拿了很多道具大概是为了布置宴会场地,
保安指挥走工作人员电梯。
搭班的同事接听客房电话:
“是的,今天西餐厅中午有包场,不过,您可以叫Room Service在房间吃。”
放下电话,家华扭过头招呼她:
“原来今天西餐厅有人包场,怪不得人手紧张。到点了,我去上个厕所休息一下,一直没有停,我脚底板都要抽筋了。”
那姑娘看了下手表,对家华笑道:
“早上我才得到的消息。”
她神神秘秘的对家华说:
“Jacques准备今天吃中饭的时候在西餐厅对崔西求婚!”
“啊。”家华意外的瞪大眼睛,
瞬间乐不可支。
那姑娘也是艳羡之极的口气:
“现在上下就瞒着崔西一人,怕走漏了风声,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一定要抽空去见证,啊呀,让我沾沾喜气快点有个男朋友,家华你也要去。”
家华喜气洋洋:
“我要去我当然要去,被经理骂也要去。反正中午有一小时吃饭的时间,几点求婚呀。”
“就是饭点,这样人多热闹。”
两人果然中饭也不吃,
手挽着手去观摩,
未婚姑娘们个个激动,
呼朋引伴而来,
只有崔西不知,
她本来今日休假,
被临时通知有培训课程,匆匆赶来。
一路上虽然有同事对她挤眉弄眼,
她心里却只想着没有来得及备课,
课前的准备会不会不够。
也不知道培训生有没有将资料准备好。
一踏进餐厅,
正诧异来参加的同事怎么来的这般早,
突然房间一黑,
墙上幻灯片打出一幅一帧都是自己的照片,
然后是Jacques,
最后是他们的合影,
崔西的眼泪夺目而出,
竟哭成一个泪人,
Jacques单腿膝跪在一边,
一时连求婚誓言也哽咽住。
家华也哭成了泪人。
她收到过很多情书,
或华丽或朴实的文字描述着对她的思念
或是对她的赞美。
她阅读这些文字,
从来没有认同,
她不能感同身受,
她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喜欢书信中描述的根本
不是自己的自己。
可这一刻,
她感受到什么是喜欢,
什么又是欢喜。
她的指上没有戒圈,
但是她也一刻没有忘记他,
也许是相爱的太早,放弃的太快,
轻易付出承诺,却成了纪念伤感的烙印。
Jacques终于给崔西带上戒指,
准新娘的手被紧握在另一双大手里的。
幸福应该是简单而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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